第五章 蔡文姬: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

1.春风不度玉门关

帐外的风呼呼地刮着,身旁躺着的左贤王鼾声如雷。

蔡文姬又失眠了。这些年来,她从未拥有过一个平静好梦的夜晚。

她叹了口气:怎么能有人发出这么响的呼噜声呢?都说食不言,寝不语,这胡人倒好,睡着了比醒着的声音都大,吵得人头都快裂开了。到底是蛮族,真是粗野。

多少次,蔡文姬都恨不得用枕头堵住这个男人惊天动地的呼噜声。她仅仅是嫌弃他吵得自己睡不着觉吗?可是他没来过夜的那些晚上,蔡文姬也还是辗转难眠。异乡的明月,格外地清冷。蔡文姬悄悄地披衣而起,走到帐外。如今已是春天了,想来家乡应是处处温暖,万物温柔,但大漠的风怎么还是这么的冷和硬?蔡文姬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春天了。

或许杨柳早已又染绿了江南岸。

可是春风从来都吹不到玉门关。

也不知明月,何时能照我还?

胡地的风永不停息地号叫着,就好像蔡文姬想要回家的心思,一刻也不曾停止。是她的幻听吗?风里好像夹杂着熟悉的旋律。蔡文姬回忆了一下,这是小时候娘亲哄自己睡觉的歌谣。一定是戍守边关的将士也想家了,所以在冷月无声寂寞如雪的夜里,他们横笛唇边,暂遣乡愁。

这是蔡文姬来到胡地的第一年,也是她生命中最痛最难挨的一年。胡人说的话,一点都不懂,没有人可以听她倾诉伤痛,更没有人可以向她施以援手。就好像孤身一人流落荒岛,重重的寂寞,重重的绝望,把人都吞没了。一眼望不断的,是铺天盖地的黄沙尘土;马蹄踏不到的,是归梦难成的遥远家乡。

也许有朝一日,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吧。可是回家了又怎样呢?都说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。可是爹爹和娘亲都已经故去,家中已无至亲。想到已经逝世的爹娘,蔡文姬的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。

我早就没有家了。

2.明玉易碎

月亮又圆了。

蔡文姬再一次想起家人,想起那段还有家的日子。

她的爸爸叫蔡邕,字伯喈,是东汉名臣兼大文学家。蔡伯喈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,他不仅在工作之类的正经事上表现杰出,还将各种业余爱好发展到了王者级别。风雅之人自然离不开琴棋书画这几样了。蔡邕喜欢弹琴,极通音律。中国“四大名琴”之一的焦尾琴就是他创制的。除了捣鼓古琴,他还喜欢写写文章作作诗。蔡邕只是闲来无事随便写写,怎奈何自己实在太有才了,一不小心就在辞赋上取得了极高的成就。除此之外,他还是个为人称道的书法小天才。有次偶然看到修门的工匠用帚子蘸白粉刷字,他便灵光乍现,创造了“飞白书”,“飞白”写就的字,笔画中夹杂丝丝白痕,就像是枯笔所写,别有韵致。王羲之、颜真卿等书法大咖都是“飞白”的忠实粉丝,一个接一个地为它打call。

蔡文姬刚出生那会儿,蔡邕的仕途并不算得意。他虽然博学多才,在政事上也颇有见解,但他性格太耿直,一言不合就向汉灵帝上书奏折,一会说这个宦官贪赃枉法,一会儿说那个政策不合时宜。如果汉灵帝是个有着雄才大略、励精图治的好皇帝,那蔡邕说不准会被重用。问题就在于汉灵帝是个昏君,智商不足,能力也不够。诸葛亮都忍不住在《出师表》中吐槽他:“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、灵也”。

那些被蔡邕弹劾的官员们,一看到蔡邕就头疼,全都恨死他了。得罪了一帮同事,蔡邕的日子很不好过。他接二连三地被陷害,汉灵帝又不罩着他,于是蔡邕一会儿被流放到塞北的朔方郡,一会儿逃亡到江南,在吴地一待就是十二年。祖国大江南北的风光,全让蔡邕在逃亡的路上领略尽了。

而蔡文姬,就是在蔡邕远离故土的时候出生的。这仿佛早已就注定了,她的一生,也将颠沛流离,如风中柳絮般漂泊无定。

蔡邕命中无子,只有两个女儿,一个资质平平,在史书中无过多记载,另一个就是天赋异禀的蔡文姬了。蔡文姬出生时就长得的粉雕玉琢,煞是可爱。蔡邕欢喜得不得了,便给女儿取名为蔡琰,字昭姬。后来因为要避司马昭的名讳,便改为文姬。琰者,美玉也。这是寄托了父母无限珍爱与期望的一个孩子。蔡文姬在小小年纪就显现出了过人的智商,因此深得蔡邕喜爱。

小小的她就如同被蔡邕捧在手心的一块明玉,那么珍贵,却也容易破碎。

蔡邕隐居会稽山之时,常常抚琴,以慰仕途失意之情。七弦琴琴音沉郁悠远,老蔡沉浸其中,正弹得入神,琴弦忽然断了一根。此时他年仅六岁的女儿蔡文姬正在一旁自顾自地玩耍,听见琴弦断裂的声音后,小蔡同学便说道,第二根琴弦断啦。蔡邕不以为意,以为女儿只是随便蒙对的,于是又故意弄断一根琴弦,问女儿,这次是第几根?蔡文姬很自信地回答道,第四根断啦。蔡邕惊喜万分:一定是遗传了我的音乐天赋,果然是我的亲闺女啊。

蔡邕没有可以传承家业的儿子,他便恨不得把自己的十八般武艺全都传授给宝贝女儿。所以蔡文姬从小就接受了极好的教育,并且完美继承了她老爸的各种才华,成为了一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。

蔡文姬行过及笄之礼后,便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了一个叫卫仲道的小伙子。卫家是河东世家,出过很多有名的人物,比如大将卫青和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。虽然史书上对卫仲道其人并无过多记载,但蔡邕帮女儿挑的人,应该还是不错的。然而蔡文姬新婚还没出蜜月期呢,她的老公就得病死了。于是蔡文姬年纪轻轻就成了个小寡妇。

这一点,和西汉的大才女卓文君竟惊人地相似,卓大才女也是新婚后没多久就死了丈夫。或许是因为蔡文姬、卓文君这样的才女已经被上天赋予了太多东西,像什么家世,美貌,才华,她们全都拥有了。根据运气守恒定律,她们的感情路,甚至是人生路,都会比普通人更坎坷一些。

可是蔡文姬的人生路,未免也太坎坷了。别人遇到的都是一些小坑小洼,而蔡文姬碰见的,却是东非大裂谷和珠穆朗玛峰。蔡小姐的人生,很不幸地被设定成了地狱模式,所有的倒霉事儿,都让她碰上了。

关关难过,可关关还是得过。新婚丧夫,只是第一个关卡,难度系数仅仅为低。

3.我没有家了

蔡文姬和第一任丈夫没有孩子,她若是继续留在婆家,只会遭受白眼。蔡文姬不愿天天被冷嘲热讽是克死丈夫的扫帚星,便毅然决然回到了自己家。如今的蔡家,可谓今非昔比。蔡邕早已不再是戴罪之身,而是大受当权者赏识,在朝中身居高位。

那时是中平六年,汉灵帝已经去世了,正值董卓当权。董卓早就听说蔡邕特别有能力和才气,只是一直不受重用,于是便传召他入宫担任代理祭酒,所谓祭酒,就是汉代的一个官职,主要负责掌管书籍文典,只有学富五车、德高望重之人才有资格担当。

一开始被董卓征召的时候,蔡邕的内心是拒绝的,毕竟他也知道董卓这人人品不咋样,弑君犯上,专断朝政。所以蔡邕当下就称病推脱了董卓的传召。董卓也不傻,一下就猜到了蔡邕是装病,气得一塌糊涂:好你个老蔡,心气挺高啊,居然敢拒绝我?我还就不信了,非得让你来做官不可。

这次董卓不再直接下达指示了,而是间接地命令州郡征召蔡邕到府。蔡邕心想:罢了罢了,总得找份工作养家糊口吧。乱世之中,我一个打工人也是身不由己。既然如今董卓当权,他又看得起我,那就去吧。蔡邕入职之后,董卓倒也不记仇,对他很是敬重。受到董卓的赏识之后,蔡邕在事业上就像开了挂一样,先后担任过侍御史、尚书,差不多就是现在中央部长的级别。

老爸发达了,蔡文姬的生活质量也上了一大个台阶。她回家的那段日子,过得格外自在,夜夜都是香梦沉酣,一觉黑甜;早上睡到自然醒之后,便会有下人伺候她穿衣洗漱吃早餐。老爸蔡邕奉命去长安城做官了,家中便只留了蔡文姬和她母亲俩人。整个府邸的人,都围着蔡大小姐转。蔡文姬便安心地在家当咸鱼,每天弹弹琴,看看书,悠闲得不得了。这可以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。

然而东汉末年,正逢乱世,时局变幻无常。前一秒还呼风唤雨的人,下一秒就有可能人头落地。董卓虽暂得大权,但他祸乱朝纲,又刚愎自用,树敌颇多,其中在朝中担任司徒的王允最是看他不顺眼。初平三年,王允设反间计,挑拨吕布将董卓杀死。虽说董卓是个乱臣贼子,但不管怎么说,他对蔡邕有着知遇之恩,还给困境之中的老蔡提供了份好工作。如今蔡邕听说董卓死了,便不由得有些伤感。

照理说此时董卓已经下台了,若要为他伤感一番,偷偷关起门来伤心一场也就罢了。但是蔡邕这人耿直啊,非得说出来,而且还是当着王允的面。蔡邕想起汉灵帝时期,自己被群臣排挤,被同僚诬陷,被皇帝误解,再想到后来被董卓重用,一路高升。而如今,重用自己的人已死,今后该何去何从呢?

想到这里,蔡邕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,叹道:哎,我能有今天,全靠董卓当初提拔我的,都说他是国贼,但不管怎样,他对我老蔡是有恩的。

这可把董卓的死对头王允气坏了,他大骂道:董卓这个大国贼差点倾覆了汉室,人人得而诛之,你却只想着他对你的礼遇,还帮着他说话,难道跟他一样是逆贼?活腻了吧!于是蔡邕就被王允下令收押治罪,蔡邕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便递上辞表道歉,一众敬仰他才能的士大夫也纷纷替他求情。王允心想:哎,老家伙估计也是糊涂了,要不放了他一马吧。然而蔡邕还没等到赦免,一把老骨头就被折腾得不行了,在监狱中与世长辞,时年六十岁。

蔡文姬和妈妈听到蔡邕去世了的噩耗,娘俩抱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。蔡文姬的母亲伤心过度,一病不起,没多久竟也随着蔡邕走了。可怜的蔡文姬一下失去双亲,再也没有爸爸保护自己了,再也没有妈妈疼爱自己了,从此以后,她便只能一个人艰难度日了。

父母双亡,是她人生中的第二个关卡。

本来蔡文姬出身名门,才貌双全,音律、诗文、书法,无一不精通。若说人生如闯关游戏,那么蔡文姬就是拿到了最强装备,却进入了最难的游戏模式。她先后经历了丧夫,丧父,丧母,上天好像是在考验她到底能经受住怎样的折磨。

或许要有人说,历史上的圣人、大儒、才子,哪一个不是历经磨难?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。要感谢磨难,感谢挫折,造就了各界大咖,为世间留下一片芳泽。可是或许蔡文姬从来就没想过要成就盛名。难道她会去想,千百年后,世人会不会将我评为“古代四大才女”之一?我想作为一个女子,她一定希望的是,在家时能承欢父母膝下,嫁人后能与夫君举案齐眉,家庭和睦美满,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,平安终老。

可是如今,再也没有这种可能了。蔡文姬心里好恨好痛,可她又不知该怪谁。看着空荡荡的家,蔡文姬心里的绝望一点点地泛上来。在这世间,她已一无所有。还有什么能失去的呢?

4.史上最惨女主角

然而蔡文姬没想到的是,更虐的事,还在后面。

兴平二年,江山未定,南匈奴趁机进攻中原,叛乱劫掠。一时间,天下乱成了一锅粥。四处的乱兵,见男人就杀,见女人就抢。原本平静的城镇和村庄,瞬间爆发出了破碎和撕裂的声响。异族的狩猎者,像是闯入羊群的狼,刀尖是他们的獠牙,斧钺是他们的利爪。他们需要大量的鲜血,才能填满对杀戮的渴望。

战火也蔓延到了蔡文姬的家乡。

蔡文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无辜的百姓被残忍枭首,那些人头分离的脖颈处,形成了一个个汩汩冒血的小型喷泉。人们的头颅被挂在胡人的战马上,各色的面孔摇摇晃晃,留给世间一个或不甘,或惊恐,或绝望的表情。而他们临死前没有闭上的眼睛,好像仍在盯着自己被掳走的妻女,仍在观看着这场血腥的杀戮游戏,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,是如何地变成了一个人间炼狱。

白骨露于野,千里无鸡鸣。生灵涂炭,苍天都为之悲恸。

匈奴的士兵们,早就听说中原的女子有如佳肴,个个鲜美无比。而蔡文姬作为声名远扬、才貌无双的豪门贵女,更是让他们垂涎三尺。她只是一个小小弱女子而已,在这乱世中无依无傍,所以当胡人将蔡文姬掳走时,她毫无反抗之力。

她只有深深地呼吸,仿佛要把这片土地的晨曦和黄昏,都吸入心里。

去往匈奴人领地的路途,漫长又颠簸。挣扎,求饶,痛哭,全都毫无用处,只会进一步激起胡羌士兵的兽性,招来更重的鞭打,更难听的谩骂折辱。蔡文姬已经没有力气哭泣了,她只是机械地呼吸空气,吞咽食物。

真是生不如死。

想自杀?那也没门儿。日夜都有士兵死死盯着。到手的猎物若是死了,那多无聊。要的就是玩弄你于股掌之间,就像观赏一条砧板上的鱼被刮去鳞片后,将会如何鲜活地挣扎。

越往西北前进,风沙越大,空气越干。蔡文姬虽然没有上过地理课,但她根据周遭的景物判断,这里已是大漠的腹地。她很清楚地知道,自己离家乡,已经很远很远了,回家的可能性越来越渺茫。此处,难道就是她人生的尽头了吗?

终于到了。蔡文姬被当作最美味的珍馐,献给了南匈奴的左贤王,也就是那里地位最高的官员。

她是那么的白皙,娇贵,柔弱,左贤王喜欢得不得了。

蔡文姬后来根据自己在胡地的经历,写就了《胡笳十八拍》,其中有一句,“胡人宠我兮有二子”。可能有人读到这句话时,会产生这样的误解:蔡文姬是和王昭君一样,远嫁大漠,她得到了匈奴左贤王的宠爱,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,一家四口说不准还挺开心幸福的。的确,“草原枭雄征服中原侯门贵女”的情节让人很容易脑补出一篇“匈奴左贤王独宠汉人小娇妻”的甜虐文。然而真正的历史,从来就只有虐,没有甜。

蔡文姬根本就不是左贤王的妻子。匈奴男人的妻子,通常都被称为阏氏,但蔡文姬从未被如此称呼过。她甚至连小妾都算不上,根据史料,南匈奴左贤王的姬妾中,根本就没有蔡文姬这个人。

而且《后汉书·董祀妻传》说蔡文姬是“没于”左贤王,意思就是她沦落到了左贤王手中,而不是嫁给左贤王。蔡文姬自己也说:“唯我薄命兮没戎虏”,“遭恶辱兮当告谁……戎羯逼我兮为室家”。可见她从来就不是左贤王名正言顺的妻子,而是被随意打骂、受尽屈辱的女奴,是左贤王发泄欲望的玩偶,是他炫耀自己身份地位的工具。

战争,就是血与火,是刀与剑,是战马的嘶鸣,是乾坤颠倒,是烟尘滚滚,是残肢断臂,是马革裹尸。而女人,在沦为战争的牺牲品时,有着一样的痛楚,这份痛楚,因着历时长久,而更为残忍。

这是在凌迟敌族最美丽柔弱的一个群体。一刀刀地割下去,让你痛,却偏不让你死。

匈奴的大军占领了中原的土地、中原的财富,以及中原的女子。掠夺敌国的女性,是每一场战争中最哀艳的一笔。这些女子不会被干脆利落地杀死,毕竟暴力手段得到的,只是一时快意。而胡人想要的,是一个长期而彻底的占领。占领中原女性的身体,又迫使她们用母体分娩出流着匈奴人血液的孩子,用孩子困住她们想回家的心。当了妈妈的女人最忍受不了母子分离,于是她们渐渐地被同化,棱角被磨尽,柔顺得像一摊泥。

她们逐渐也有了黝黑的皮肤,会说一点匈奴语,也慢慢习惯了吃牛羊肉奶制品,就这样成为了一个匈奴女人。

对于匈奴这样的北方蛮族来说,汉族的年轻女子,是最珍贵的珠宝,值得为之而争斗,累累伤痕,都是英勇的象征。这不仅是男性征服女性的骄傲,更是异族征服中原的骄傲。他们虽然表面上臣服中原已久,但蠢蠢欲动的心从未停止过跳动。如今一朝将尊贵的中原女子占为己有,肆意玩弄,在这一刻,他们感受到了巨大的胜利和报复的快意。

况且汉人的女子,是多么的美丽和稀有啊。

匈奴本族的女人,由于基因和生活环境,大多生得比较粗犷,她们在草原上风吹日晒,脸庞黑黑的,高高的颧骨上顶着两坨红。她们吃着牛羊肉长大,身形都比较壮硕,肩能扛,手能挑,看上去一拳就能打死一头牛。而中原的女子呢,一个个都是那么的柔若无骨,娇嫩白皙。虽然对美的定义有很多种,匈奴女子也有她们淳朴健硕的美,但或许是因为“物以稀为贵”,匈奴男人就喜欢柔婉纤细的汉族女孩。

更何况蔡文姬,是中原远近闻名的才女,得到了她,简直就是无上的荣光。

5.分明怨恨曲中论

然而蔡文姬并没有因此受到善待。被掳来的女人,始终是奴。在胡地的每一天,对蔡文姬来说,都是折磨。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

匈奴人的日常生活和汉人差得太多了。他们说着蔡文姬一个字都听不懂的匈奴语,穿着动物皮毛制成的衣服,简陋又粗糙。胡地的气候更是让人水土不服。大漠苦寒,蔡文姬总是浑身发冷,纤细的手指上生了紫红的冻疮。她还吃不惯胡人的食物,虽然作为左贤王的女人,蔡文姬的伙食还是要比普通的牧民家庭好一些的,饮食中会有牛羊肉和奶制品,可她的中原胃还是完全接受不了这些东西。每一次开饭时,蔡文姬虽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,但她看着那一坨半生不熟、散发着浓浓的腥膻味的肉,就捏着鼻子直想吐,完全吃不下。

吃不饱穿不暖,这还不是最惨的。更惨的是,自己作为左贤王的女奴,还得和他睡觉。

每当左贤王和自己亲近的时候,蔡文姬都要屏住呼吸,闭紧双眼,把自己想象成一块没有思想感情的肉。她的每一根汗毛、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拒绝。可是她在行动上,却完全拒绝不了。男女力量的悬殊对比,让蔡文姬知道,自己的挣扎完全就是徒劳的,一次次的反抗,只会招来更暴力的压制和蹂躏。

匈奴左贤王在蔡文姬眼里,就是一个没有进化完全的直立行走动物。他长得五大三粗,嘴里叽里呱啦说着匈奴语,一张丑脸凑近的时候,蔡文姬还闻到了他隐约的口臭和浓烈的体味。游牧民族一生只洗三次澡,所以每个匈奴人身上都臭烘烘的。蔡文姬深深觉得,每天晚上,都有一只说梦话打呼噜的野兽睡在自己身边。这怎么可能睡得好觉呢?

在胡地的这些年,蔡文姬的颜值呈现断崖式下跌。刚被带到北方的时候,她正值芳华,是个水灵灵的姑娘,可是这些年来胡地的凛风把她的脸蛋都吹皴了。再加上蔡文姬一宿一宿地睡不着,总是想念远方的家乡和逝去的亲人,除了哭就是哭。顽固的黑眼圈配上红肿的双眼,一点都不好看,就像一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兔子。而她曾经养在深闺细心护理的白嫩肌肤,也被风中的砂砾磨得有些粗糙了。

可蔡文姬压根儿就不在意自己是美了还是丑了。都说女为悦己者容,可是对于身边的这个左贤王,她一点都不喜欢,也完全不想取悦。

大漠的狼烟迷住了了她的眼眸,凛凛的寒风吹瘦了她的脸颊,长长的岁月熬空了她的躯体。一个女人,最美好的年华,就这么消散在胡地不眠不休的风里。

蔡文姬总是想起自己还在中原生活的那些年,特别是爹娘还在世的日子。那时每天都是阳光灿烂,万物明朗。就连家中最碎嘴长舌的那个老妈子,此刻想起来都觉得她无比的亲切可爱。

那些她习以为常的生活,如今竟是如此的遥不可及。抚琴品茗菜肴香,当时只道是寻常。

我总在想,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蔡文姬在大漠活下去?或许她也曾无数次地想过,我已家破人亡,在世上了无牵挂。每天又被胡人百般折辱,倒不如一死了之。可是有时候,活下去,比一刀抹脖子要难得多。懦弱的人,才会选择死。而蔡文姬,不愿就此屈服。

为了排遣寂寞,蔡文姬自学了胡笳。她从小就极具音乐才能,学起胡人的乐器也是得心应手。寂寥的长夜里,每当胡笳之声响起,蔡文姬便觉得,自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。

更重要的是,这时候蔡文姬发现,自己有孕了。

6.我当妈妈啦

肚子里的孩子,是她在这世界上,唯一的亲人。虽然这个还未面世的小孩子,流着一半异族的血,可他是与自己紧密相连的啊。他在自己的身体里,乖乖地蜷缩成一小团。蔡文姬决定,自己要好好地活下去。她逼着自己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,好好孕育腹中的胎儿。

孤独的人世间,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。蔡文姬感觉自己冰冷许久的身体,又一点点地暖起来。随着孩子渐渐长大,蔡文姬的身体变得有些臃肿。再加上左贤王对她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,所以蔡文姬大多数时候,都是一个人待在帐中。

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孤单了。

蔡文姬仔细感受着腹中孩儿的胎动。她哼着家乡的童谣,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,她感到腹中的孩子在静静地听着。月份大了的时候,孩子的小手小脚在她的肚子里乱动,蔡文姬有了初为人母的欣喜。我要当妈妈啦。

十月期满,孩子就要降生了。蔡文姬在分娩的剧痛中失去意识,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,把她从鬼门关拽了回来。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儿。皱巴巴、血淋淋的小人儿,长得真是丑。但他是那么的小,那么的软,那么地需要母亲的保护。蔡文姬不禁落下了热泪。

帐外的寒风仍在呼啸。可是帐内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暖。

从前在这陌生遥远的异乡,蛮荒无垠的大漠,蔡文姬总感到自己孤立无援,像一只掉了队无法南归而徘徊于风沙之中的大雁。茕茕孑立,形影相吊。日日都是彻骨的冷,侵体的寒,锥心的痛。而此刻,有了怀中的小小婴儿,她心里感到了无比的柔软和踏实。她贪恋孩子身上的奶香,那是和她血脉相连而生出的亲切。

她是汉人的女儿,如今却成了匈奴人的母亲。但那又怎样呢?作为一个女人,天生的母性叫她毫不保留地去爱,去付出,去给予。同时,她也从孩子的身上,得到了活下去的希望。她给了他生命和乳汁,他给了她光明和力量。同时,蔡文姬还一下拥有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,好像她并不是怀中抱着一个粉嘟嘟的小宝贝,而是身后跟着一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军队。

女本柔弱,为母则刚。

我想听他喊第一声妈妈,想牵着他走出人生的第一步,想看着他一点点长高长壮,还想看着他娶妻生子。更想带他回我的家乡看看。虽然爹娘已不在,但看看家乡的一草一木也是好的。

到底是山高路远,归梦难成。

在胡地的近十年岁月里,蔡文姬先后为左贤王生下了两个孩子,她早已身不由己地和这片异族的土地联结在了一起。蔡文姬原本应该是恨得要死的,恨这个把自己掳来胡地的匈奴左贤王,恨这个多番侵扰大汉的北方蛮族。匈奴一直都是大汉的夙敌,对匈奴的恨,是流淌在中原百姓的血液里的。异族的铁骑一次次地踏上中原的领土,烧杀劫掠,胡人手上的兵器,饮尽了多少无辜汉人的鲜血。

可是自己却和匈奴左贤王共度了近十载春秋,哪怕她曾经有无数次想掐死这个男人的冲动,但不管怎么说,一夜夫妻百日恩,最重要的是,和左贤王的那两个孩子,让她冰冷绝望的心,又变得温暖起来。蔡文姬看着两个小宝贝,从襁褓中粉粉糯糯的婴儿,一天天地长大,从嗷嗷待哺到牙牙学语、蹒跚学步,渐渐地,他们的五官神情,有了左贤王的影子。所以后来蔡文姬再看到左贤王的时候,心里想恨都恨不起来了,毕竟他是孩子们的亲生父亲啊。

可他又是手刃无数汉人同胞的仇敌,是把自己带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的罪魁祸首。

蔡文姬看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,也有了匈奴人那样宽宽的下颌,厚厚的眉毛和高高的颧骨。他们每天像小野马一样在草原上驰骋,仿佛有着使不完的精力。蔡文姬总是远远地望着两个小家伙撒欢儿奔跑,他们虽然有着一半汉人血统,又是汉人母亲抚养长大,却能完美地融入其他匈奴孩子中,好像他们是同根同源的兄弟,一点违和感都没有。

蔡文姬心里突然掠过一阵惶恐:我的孩子们以后会不会和那些匈奴人一样,也拿起大刀砍杀汉人?那我不就成了大汉的罪人了吗?此后蔡文姬几乎每天都被这件事折磨得寝食难安,她感觉自己离崩溃只差0.01毫米。

可是还是得好好活下去,为了没长大成人的孩子。

7.此去,长诀

她的纠结止于某天骑马而来的一群中原使者。他们替蔡文姬做了选择。

蔡文姬不知道,此时的中原,已是曹操的天下。她的老爸蔡邕生前和曹操是关系很好的哥们儿,两个人常常在一起谈词论赋,切磋书法,友情甚是深厚。如今曹操统一北方,大局初定,正是春风得意之时,想将这份快乐和好朋友们分享一番,这时他就想到蔡邕了。可是昔日故人早已驾鹤西去,唯有一个女儿流落胡地。曹操心中感慨万千:哎,老蔡一家实在是太可怜了。如今他走了,可每年坟前连个扫墓的人都没有。不行,我得把他的女儿小蔡接回中原。

曹操当下就派使者带着贵重的礼物日夜兼程赶往匈奴。他们抵达的那一天,蔡文姬仍如往常一般眺望远方。她看到了变幻的流云,看到了无垠的草原,看到了自己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。这一次,她还看到了几个穿着汉人衣裳的中原人,正骑着马,踏着如血的残阳,向她走来。

汉使直接找到了左贤王,说要带蔡文姬走。此时曹操实力强大,匈奴人即便剽悍,也要忌惮三分。左贤王有些怕了:若是为了一个非妻非妾的女人,得罪北方中原的霸主,那可真是不值得。再加上他看到了使者带来了满车的金银玉璧,便松了口,同意蔡文姬回中原。

蔡文姬得知自己马上就可以回到朝思暮想的家乡了,一时间欣喜万分。可这种喜悦只持续了不到三分钟。她的两个孩子看到来了陌生人,都拉住蔡文姬的手,一个劲儿好奇地问妈妈来人是谁,发生了什么事。他们还问蔡文姬,晚上要给他们做什么好吃的,昨晚讲了一半的故事,今天可以讲完吗。

蔡文姬没有回答。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两个小家伙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她听见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。一边是亲生骨肉,一边是祖国家乡。该如何抉择?

其实她并没有选择的权利。使者这次前来,任务就是要把蔡文姬带回去。这恐怕不仅仅是曹操念及旧人的缘故,更是关乎到中原的颜面。蔡文姬,作为大汉名臣之后,风华绝代的才女,应当是国家一级保护对象,可如今却在匈奴受尽磨难,这说得过去吗?所以这次蔡文姬是想回也得回,不想回也得回。

蔡文姬当然也是想回家的。盼星星盼月亮,终于盼到了这一天。只是这一回,怕是要与自己两个孩子诀别了。再也不能为他们唱童谣讲故事了。再也不能为他们裁制新衣服了。再也不能见证他们的成长了。这两个孩子曾照亮过蔡文姬的无数个寂寞黑夜,可现在她却要狠心将他们抛弃了。

母子分离,是世上最痛苦的事。

两个小家伙扯着母亲的衣袖不让她走,蔡文姬几乎哭到昏厥。她泣不成声地对两个孩子说道:妈妈还会回来看你们的,你们要乖乖的,好不好?哥哥要让着弟弟,弟弟不许太调皮。你们每天都要吃饱,穿暖,要健健康康地长大。妈妈每天都会想你们的……

到底还是走了。

8.不能再失去了

这一年是建安十一年。

蔡文姬坐在归家的马车里,想到十二年前自己被掳来匈奴时的情景,仍是历历在目。她撩起帘子,向外看去。依旧是吹不尽的风沙,望不断的天涯。十二年前,她无亲无故,孤零零一人来到这片大漠。上天见怜,赐给了她两个孩子,让她一尝为人母的幸福满足。可如今,这种幸福又被无情收回,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。上天好像在玩一个残忍的游戏,打了她一巴掌,再给她一颗糖,她还没来得及品尝那颗糖的甜,又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。

蔡文姬的脸庞,早已被这些年的风沙磨砺得不再光滑。她的额头,眼角,都有了细细的皱纹。她一身的风尘,一脸的疲惫,可她的眼睛,仍旧没有失去光芒。红彤彤的夕阳照着蔡文姬毫无血色的脸,仿佛要为她抹上一层胭脂,庆祝她终于可以回家。可蔡文姬的心里很空很空。马车每走一步,蔡文姬都离自己的两个孩子更远了一些,却离日夜思念的家乡更近了一些。

人生好难啊,为什么总是不能两全呢?

回了中原之后,曹操想到蔡文姬父母双亡,孩子又远在胡地,不忍她孤独一人,便做主将她嫁给了董祀。这是蔡文姬的第三个男人。

这一年,她年过三十。只是而立之年,蔡文姬却已经历了丈夫早逝、父母双亡、被掳胡地、母子分离这一系列的巨大人生变故,每一个变故对常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打击,可蔡文姬却一一扛了下来。这些生命无法承受之重,却全部加诸一个弱女子身上。也不知道历史上的蔡文姬其人,到底拥有一颗怎样强大的内心,才能将崩溃边缘的自己,一次次地拉回来,又目光坚毅地活下去。她始终在不屈地挣扎,在无声地抗争。

她的心上布满了伤痕,却从未停止过跳动。

史书上并未言明蔡文姬和董祀之间的感情如何。或许董祀只是奉曹操之命勉强娶了蔡文姬,他俩只是一段“形婚”,又或许他对蔡文姬动了心,俩人有了夫妻之情。不管怎样,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,对于蔡文姬来说,是极其珍贵的。她感谢董祀,是他给了她一个家。

直到有一天,这种平静被打破了。婚后的第三年,董祀不慎犯了罪,被判处死刑。蔡文姬又一次面临着失去亲人的局面。

可是她不能再失去了。

那一天曹操正在宴请公卿名士和外国来的使臣,蔡文姬冒着被降罪的危险,准备向曹操叩头请罪。曹操得知蔡文姬在外面后,便对在座的客人们说:蔡伯喈的女儿就在门外,今天我请诸位见一见这位大才女。

宾客们很期待,这位传闻中才貌双全的奇女子是怎样的人物。

可蔡文姬进来的时候,众人都吓了一跳。只见她披散着头发,光着脚,跌跌撞撞地来到曹操的会客厅,跪倒在地。蔡文姬何尝不知道,女子的赤足,是非常隐私的部位,关乎到个人清誉。她又何尝不知道,众目睽睽之下,如此衣衫不整,有多么丢人。可是此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,什么名门之后,什么诗词才女,什么脸面,什么名节,她都不要了。她只是不愿再受生离死别,如今这份安稳的生活,是让她活下去的最后一口气。

那一日冰天雪地,蔡文姬却衣衫单薄,双足赤裸,纤弱的一个背影,跪在大堂之上。

卸下钗簪披头散发的蔡文姬,一点都不好看了,甚至还很狼狈,很不体面。大漠的朔风吹了她十二年,这十二年岁月的痕迹,全都清清楚楚地显现在了她的脸上。蔡文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孩子了,可她的眼神,却是那么的坚毅,沉静,还有一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。

蔡文姬并未失态痛哭,也并未多言,她没有为夫君辩解,更没有抱怨自己的不幸。她只是很诚恳很诚恳地请求曹操,放自己的夫君一条生路。蔡文姬言辞清辩,目光决绝,在座宾客全都为她动容了。曹操也动了恻隐之心,他沉吟良久之后说道:但是降罪的文书已经发下去了,这可如何是好?蔡文姬回答:您有那么多好马,难道还舍不得一匹快马去拯救一条垂死的生命吗?

也罢。十二年的大漠岁月,已给了她太多折磨。曹操心中终究不忍。他立刻下令,追回降罪文书,赦免了董祀的罪。

9.区明风烈,昭我管彤

蔡文姬为夫求情的事迹,被记载在《后汉书》里。有人说,是夫妻二人情深义重,才会让蔡文姬不惜一切相救。可也许,是因为蔡文姬已背负了太多太多,董祀若是死了,便会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书上还记载,后来曹操问蔡文姬,你家的古籍还在吗?蔡文姬说,父亲曾留下了四千多卷古书,却因颠沛流离几乎全部丢失。我倒是记下了一些,有四百多篇。曹操说,那我派十个人帮夫人记录下来可以吗?蔡文姬说,大可不必。男女授受不亲,我一个人写下来给您就是。

整整四百多篇文章,蔡文姬一一默写了下来。那些珍贵古籍中的内容,才得以流传于世。若是没有蔡文姬,中国的一些历史文化怕是要断档了。

历史上关于蔡文姬的记述,到此就结束了,仿佛她的人生也就此戛然而止。可是对于蔡文姬来说,她的痛和恨,从未停息过。在匈奴的经历仍是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,蔡文姬曾无数次地梦到战乱中掉落的人头和飞溅的鲜血,梦到胡羌士兵狰狞的嘴脸,梦到左贤王慢慢逼近的身体和胡人飞快落下的长鞭。她还梦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,痛哭着想和妈妈见面。

她从那么多的人生之大痛大悲中活了下来,写下了流芳千古的《悲愤诗》和《胡笳十八拍》,还为国家整理和补充战乱中流失的古籍。世人说她伟大,说她忍辱负重,背负着国家的使命。她的形象不朽于世,散发着神圣的光辉。《后汉书》的作者范晔评价她是:端操有踪,幽闲有容。区明风烈,昭我管彤。

后世根据她留下的作品,将她评为“古代四大才女”之一。后人也有无数评价蔡文姬的诗词,把她流落胡地的那一段经历说得那么哀婉,“十八拍笳休愤切,须知薄命是佳人。”被文学粉饰过后,好像血淋淋的残忍现实都变得凄美、壮烈。

她的确是才女,是一段传奇。可首先,她是一个人,一个女人,一个母亲。她经历着最痛的事情,却写下了最令人动容的诗歌。

《胡笳十八拍》的琴音沉郁顿挫,如同凿子一般,将蔡文姬那段尘封的胡地岁月凿了个缺口,往事哗然而出。那个在乱世中受尽磨难却坚韧不屈的女子,正一步步踽踽独行于历史长长的甬道之中。她越走越佝偻,柔弱的双肩上仿佛背负着极为沉重的东西,将她压得都快喘不上气了。可她仍颤抖着手,书写下了那段锥心刺骨的历史。

她的身后,是冷月羌笛,是飞沙走石,是苍茫大漠。她一身尘土,容颜不再。可她还是值得世人深深的、充满敬意的一拜。